來日本之前,我原本很擔心,因為我的日文不好,遇到老師都要說「敬語」,很怕亂講一通得罪人家。

 

尤其聽一些前輩講,如果在研究室膽敢跟老師用「常體」說話,是會被助教罵的。

 

好險我來到這個大剌剌有點洋化的外科部門,由院長帶頭,大家隨便成一團,應該是說都很隨和,雖然說還是有一些看來比較嚴肅的標準日本人,但大部分人都很親切,還會主動伸出援手,問我們需不需要幫忙?這在冷漠的東京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。

 

像我在照醫院環境時,老師看到,還會主動幫我們橋角度姿勢,告訴我們應該要拍那裡好。照片中比YA的就是老師。

 

 

沙發右邊的是阿澍的老師「西村」,左邊是一個年輕教員,本來對他們的感覺都是「很冷、很日本人」,沒想到後來發現這兩位都很搞笑。

 

西村先生,日本學生對他的評價是:普通なおじさん,就是很平凡的老頭兒。這些老師都結了婚,可能因為工作太忙吧,家庭不幸福,最後都離婚收場,孤家寡人,乾脆專心做研究,星期假日來學校都會遇到他們,比學生還拼命。

 

這個可愛的中年男人,平時講話常常有話頭沒話尾,聲音越講越小,不管是說日文還是英文,最後都聽不懂,可是一看到阿澍帶來的「烏魚子」,就會眼睛一亮,生龍活虎的吃起來。

 

看診的時候會跟狗狗互舔嘴巴,對,你沒看錯,互舔。還會跟小朋友講解病情說悄悄話,是個可愛的醫師。

 

很多親朋好友不能理解,為什麼我都在研究室待12到13個小時?其實我也是漸漸適應的,阿澍倒還好,他以前上班上到15、16個小時也都還算常有的事。但之所以我可以安份甘願的待著,實在是因為老師都比我待更久。

 

早上八點半到,老師已經來了。晚上十點走,老師也都還在(我最晚十二點走,老師還是在,實在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下班?)假日如果有來,老師還是在。

 

很多人會以為他們會利用中間的時間偷溜去休息。很抱歉,沒有!

 

因為我們這裡老師跟學生的研究室是在一起的,甚至連位子都是混在一起的,沒有特別分開,所以他們的一舉一動,我都可以「監視」的到的。

 

這些老師教員們,真的都是從早忙到晚,手上有臨床的、研究的、教學的、學會、翻譯書的事,各式各樣的事在忙著。頂多看他們會小趴一下休息一會兒,要不就是會出去抽根煙,實在沒看他們溜去哪混,而且如果要出去或是因公不在學校,也要在黑板上註明「XX先生去OO地方開會」之類的,一舉一動完全在掌握中。

 

假日我都是打死不來學校的,所以我不知道,但聽學長說,假日學校還是很熱鬧的,一堆老師會來上班,也有些學生會來學校做實驗,我還有一早來,看到有學長就睡在研究室。大家都這樣拼命做事,只好都要住的離家近一點,所以像我這種大約騎腳踏車上課要花20分的,他們都會覺得我住的很遠很辛苦。天啊,那以前同學如果住板橋,要去台大上課的,不就可憐死了?

 

因為老師都很賣命帶頭工作,學生也就不敢唉。有好長一段時間,東大的手術日是星期二這一天,不管有幾個刀,都要在這一天開完。所以常常是從星期二的早上九點開工,到星期三的凌晨4、5點才收工,最慘烈的還有到星期三晚上7、8點才結束,研修醫照顧完動物,還沒睡到覺,隔天星期四又是門診日。

 

這樣沒有人性的事,維持了很久,直到今年有一個準教授開始管事,覺得實在太累,才把手術時間改成星期二跟星期三兩天,大家終於可以在晚上11點以前把刀開完了(只是開完刀,還沒收拾乾淨呢。)。

 

我們這個外科研究室總共有四個研究方向,有麻醉、神經再生、骨科、腫瘤。有兩位教授,一位教授負責兩個題目,毎週每個題目都會有討論會,因為要配合門診或開刀的時間,所以討論會常常在一早8點多或是晚上7、8點,像我參加的骨科團隊是由醫學院跟獸醫系的教授主導,跟外面公司有經費合作,還加上理學院跟材料工程的人一起組成的大團隊。

 

骨科研究因為又分為兩大方向,所以每個月這個大團隊都要開會兩次,分別討論兩個方向的議題。不僅是我們這些做研究的人要來,連出錢的公司老闆,還有業務員通通會來。所以會中除了討論實驗進度以外,還會由業務員報告現在其他的進度。例如:新開發的產品通過人體試驗準備上市、或是最近有上電視介紹新的開發項目等等。我還滿喜歡聽這些的,因為這樣不會讓我們這些做研究的人,覺得每天面對實驗動物、燒杯試管,好像跟現實世界都沒有接軌,其實我們的研究是貼和人群,是有意義,對社會有幫助的。

 

這種「產官學合作」的研究方式,也算是日本的一大特色。

 

跟日本老師相處一陣子之後,真的可以感受到日本老師所謂「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」的感覺。他們真的會在各方面關心我們,不僅僅是課業而已,也會關心我們住哪,獎學金夠不夠用,要不要去租學校宿舍之類的瑣碎生活雜事。據說日本老師在學生畢業後,也都還會繼續關心學生的發展,這個部分也有從一些前輩身上證實了,真是不得了。

但同時也有一個大問題,一旦這個老師否定了你,那大概那裡也去不了了,因為學術圈是很小的,老師的力量是大到可以封殺學生的。

日本人很講禮貌,有時又很隱晦,自己真的要用力判斷才知道,所以例如我們一開始要來留學之前會跟老師接洽,會寄請老師收我們之類的請求信,如果老師最後拒絕了,大概這一個學校相關領域的老師都不能找,因為這大概代表他們都不歡迎,不收你不是一個人的決定。有些學生就笨笨傻傻的到處寄信給其他老師,可想而知,大概都是沒有回應。

或是如果A學校的老師決定要收,可是最後學生卻決定要去B學校,那一定要寫「辭退信」給A學校的老師,這是禮貌。但因為在台灣我們沒有這種習慣,反正不去裝傻就好,所以台灣學生常常會沒寫這個辭退信,給很多日本老師不好的印象,也影響到往後要來日本念書的台灣學弟妹們。這種複雜應對進退是台灣學生不習慣的啊。

 

雖然美國才是我們本來想去留學的地方,但現在有時我們也會覺得在日本留學也是很不錯的。日本是一個比較重視「過程」的研究生態,而美國資本主義比較重視「結果」,所以在日本,只要研究的態度正確,過程嚴謹,最後的結果是失敗的也沒關係,失敗也是一種結果,代表這條路是行不通的。

 

常常看到日本節目裡會很重視「心」,真的來到日本之後,真的覺得他們就是這樣。他們覺得只要過程全力付出,哪怕結果不好,都是有價值的。

 

為了研究,老師會不厭其煩的和學生討論,縱使實驗是學生在做,應該學生才是最清楚的人,老師也會跟著吸收學習成長,然後給予建議。這是以前我在台灣的研究環境中最感受不到的,老師常常要求的只有結果,不問過程。我也有遇到東大的學生裡有很混的學生,可是老師也會很有耐心的指導他,現在他的論文可是要投稿到很有名的期刊去呢。

 

我有時覺得日本人其實很像我們刻板印象中的客家人:很保護自己人,排斥外人。但只要被承認成為他們一員之後,他們就會盡全力保護。日本人也是這樣,我們當初要進來外科,費了很大的一番功夫,一旦被接受之後,其實大家都對我們很和善也很照顧。但無形中,要「好好表現」的壓力其實也更大。尤其出國在外,真的會有種「別丟台灣人的臉」的感覺,這是以前在台灣不曾有的榮譽心啊。

 

日本老師是如此認真,鞠躬盡瘁在他們的工作上,相對的,學生其實也都很認份。就像我之前說的,開刀開到隔天這麼沒有人性的事,學生也都會默默的承受,日本人不愧是個會「忍耐」的民族。

 

也許日本是個會說敬語的國家吧,所以長幼有序真的還是分的很清楚。縱使老師現在都不太會有架子,有時跟學生都還是打打鬧鬧,可是一到工作上,學生會立刻轉變成回「下屬模式」,非常尊敬老師,跟平時的打鬧會完全分開。

 

 

這種時候就是「工作模式」,上下分明。

 

研修醫師雖然是親自問診的醫師,但對於病情、檢查及診斷,都會說「這要跟教官討論之後再跟主人報告」,絕不會自己隨便下判斷亂說話。

 

此時教官(或是教授)才是最大的。

 

 

 

 

像這種時候,就完全分不出誰是老師,誰是學生,因為這是「旅行中」,屬於「玩樂模式」,大家就會瘋狂的玩,不會有上下之分。

 

所以我覺得這就是日本人的不同模式,在不同時候會開啟不同模式,也因此,我也可以理解他們為何有些台灣人會覺得跟日本人相處覺得很難,覺得日本人很假。覺得明明昨天才跟你喝酒玩樂熟到不行,為何今天就一付又不熟的樣子,感到很困惑。其實,我覺得這就是日本人在不同的時候會開啟不同模式,只要分清楚他們模式的不同,就不會覺得難過了。

 

比起東大的住院醫師,我覺得台灣的住院醫師真是很幸福了。在日本獸醫住院醫師的薪水大約18萬左右,比一般大學畢業生22萬左右少了很多,東大更是完全沒薪水。台灣的住院醫師一個月3萬,其實一般大學畢業生差不多了。

 

而東大的住院醫師更是苦命:要問診、血檢要自己做(台大只要丟給檢驗是就有專人做好)、X光、超音波都要自己拍,開刀要當助手,所有手術要用的器械都要自己準備,手術需要的助手也要自己去跟其他研修醫調度,手術後器械要自己洗(聽說台大學生已經不洗器械了,因為覺得自己是繳學費來學東西,所以不能叫他們的做這種打掃清理的工作,醫院只好請助理來洗),手術開完還要打掃整個手術室。

 

開完刀的動物的入院室就在研修醫的辦公室旁邊,大家要照顧自己的動物,像之前我有看過開腦部腫瘤的,術後讓那隻狗昏睡三天才醒來,照顧他的醫師要每一到兩小時量一次生理數值,包括半夜,所以大家就同時照顧著自己負責的動物,如果有門診或是研討會要報告,都要自己安排時間做,也就是說,24小時都賣給醫院了。假日還要值班,大家都很認命啊,跟日本學生聊過,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來學東西的,當然要盡全力。我想台灣學生應該做不到這一點,沒錢可以拿會叫不打緊,還會覺得自己是繳學費的就是大爺。

 

日本學生還有一點讓我很驚訝的是,日本學生會替研究室「省錢」!!

 

阿澍現在在跟日本學生學實驗的技術,因為他做的神經再生相關方面,目前只有兩個學生,一個是博士四年級,一個是大學六年級,都是明年就要畢業的年級了,所以從阿澍一來,他們就主動來找阿澍,要教他所有實驗的東西,算是交接。

 

可是他們真的超認真,不但幫阿澍列好進度,安排好他到明年之前每一段時間要學會的東西,還會檢查阿澍做的筆記,很詳細的一個一個看。除此之外,實驗過程中,還會不停的跟他說:這個東西很貴,要省著用。或是:送老鼠來的墊料不要浪費,要再回收利用。處處都會幫研究室省錢。

 

以我們以前在研究室的經驗,學生通常對於花研究室的錢都是很大方的,除非學生自己有在管帳,知道花費有多少,才會比較省。我原本以為日本也是學生自已管帳,所以會懂得節約使用,但後來才知道,他們的花費是全研究室一起出,研究需要什麼東西,只要寫在研究室的本子上,或是自已打電話去訂,公司就會送過來,學生根本不會經手錢,可是卻會懂得省這種「公家的錢」,真是令我訝異。

 

不要說是學生,我敢說在台灣,只要是公家用的東西,大家都是習慣「浪費」,反正錢不是自己付的。我以前還有同事會把空調整晚開著,只是為了「隔天早上來上班一進門不要覺得熱」,單單只是一時的感覺,就要浪費整晚的空調?反正是公家的沒關係。

 

日本人只要天氣不熱,大家都不會去開空調的,就算開了,也都只開28度,儘量會省電,也不知是為了省錢還是為了環保了。

 

所以我不僅敬佩日本老師,更敬佩日本學生。只能說,真是有法治的國家,大家都很有公德心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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